一 嗯,這是個好地方,他總是這麼覺得。 「你怎麼可以就這個樣子,啊你馬子怎麼辦?」他怒吼,隨手抓了一罐美樂就往口中狂灌。 「也不能這麼說啊,她當然還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我也愛上了小蓉,我無法自拔啊。」 地上滿滿的全是美樂的空鋁罐,他和小胖兩人坐在地上,一隻腳呈盤腿姿勢,另一隻腳立著,用拇指和中指夾著啤酒罐的那隻手,輕鬆的掛在立著的那隻腳上。 這是只要一有朋友到他家來,一定用的到的喝酒聊天專用姿勢。 「家」,他總是這麼說,這是他的家,他自己住,一個人。巨蟹座就是天殺的擺脫不了愛家的本能,不過,那要看你把它當作「用來住的房子」還是家。 「馬的,你不覺得你降實在是他媽的花心嗎?你怎麼對的起你女朋友?」 「我當然還愛著她啊」 「愛?你降叫愛?你沒有一顆永遠愛她,忠貞的心,怎麼能叫愛呢?」對他來說,「愛」似乎總是必須以最神聖的標準來衡量,才配得稱作這個偉大的稱號。 小胖似乎沒有剛才那麼激動了,他拿起那罐剩下一半的美樂,一口氣喝光。 「我沒那麼偉大。」他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叫做永遠的,當我搬到我家的時候,我也以為我會永遠住在那裡,可是還是賣掉了啊,那裡是我家ㄟ,我家喔,我曾經住在那裡!」 他也沒辦法再說什麼了,講老實的,他知道小胖說的是實話。 二 那天天氣相當晴朗,照常例禮拜天下午優良的打球日,一個人在學校後山球場跟籃框套交情的悠閒下午。 「把牠們放出來吧,他們好可憐喔!」 他注意到的不是這句路人的風涼話,是之前的那幾聲奚落、驚慌不安的貓叫聲,聽起來才一兩個月大。 他們被裝在紙箱裡丟在路邊,用石頭壓著,老樣子,又是家裡小母貓生了沒辦法養就遺棄路旁。 「唉,我來收留你們吧~」他吃了一驚,打開箱子,小貓似乎並不是一隻,而是三隻。 小貓們竄了出來,下午溫柔和煦的陽光嚇的牠們驚慌失色。 「沒想到,我是一個能讓這麼多小貓受驚的男人。」嗶嗶(消音)。 * * * 「你這個大白癡!自己都養不活了還減一堆小野貓回來!」阿幹是住隔壁房間的鄰居,他的蠢外號源自於一個跑到南極都會不小心凍死北極熊的冷笑話。他也只不過聽了一次,即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所發生的情境就像是被「明天過後」中巨大的高壓冷氣團一掃而過一樣,瞬間凍結。 「降啊。還好啦~」其實那個笑話是這樣的:有一個人名字叫做阿幹,大家都叫他阿幹,有一天他老爸回家發現他馬麻不在家,就問他說:「阿幹你老母勒?」。冷吧?事實上,這個故事聽了絕不會想再聽第二次。 「ㄟ有小貓ㄟ!」劉哥衝了進來,開口就爆了兩個「ㄟ」,他真的很喜歡說「ㄟ」。 劉哥是個品學兼優的清大機械系大六的學生,不過可惜的是他今年就要畢業了,因此過了冬天之後隔壁就會搬來一個不那麼喜歡說「ㄟ」的新鄰居。不過基本上他並不是很介意劉哥說不說「ㄟ」的問題,倒是他會很想念每晚三點從牆壁另一邊傳過來的電吉他solo,雖然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這是一種折磨,但是對他而言早已變成了一種享受,像是睡前不聽安眠曲會睡不著一樣。 「可是不管他講話再怎麼鏗鏘有力,教室裡還是會有一半的人會睡著....於是那個老教授就會『碰』的大拍一下桌子,把前面兩排的女同學嚇醒,然後說:『嘿嘿嘿...原來我是一個能讓這~麼多女人受精(受驚)的男人~』嗶嗶(消音),哇哈哈哈哈....」劉哥自顧自的笑著,展現出他在機械系六年的豐富老鳥經驗。 他總喜歡坐在塑膠地板上,邊吃泡麵邊跟他們沒營養的聊天。 他知道,雖然這些人在他的人生中不過是幾片隨風飄去的落葉,但是在多年之後,他仍會記得那些擦間而過的笑容,永遠會為它而會心一笑。 * * * 這對兄妹似乎相當喜歡他的被窩,在室內溫度只有八度的冬天,跟三隻小貓一起擠在被窩裡是天下第一幸福的事。 寒冷是他的享受,他愛冬天。 小屋座落在河道旁,清華大學西院側門的小溪。他愛死那裡了,打開門沿著院子旁的樓梯走下,夜晚的天空出乎意料的晴朗,月光照著河邊石子地上的石頭發著光。他伸出手,手臂在月光中散成一片,他也變成了石頭。 他愛死在河邊只有四度C的微風下,只穿件長褲抽煙。他根本不cares沿途走過行人身上的那幾件絲質還是什麼純羊毛的大衣,他只在乎那帶著冰封氣息的微風拂過他的臉,拂過他耳際的感覺,還有手上夾著的那支抽了一半的紅色DUNHILL。 「大黃,大肥和黑仔~」誰cares大黃和黑仔是不是真的就是老大和老么,他完全由牠們各自的個性來判斷。 他每次抱起大黃,牠總是舉起兩隻小掌歪著頭輕拍他的鼻子,他總覺得牠眼裡散發著一種不應該附在一隻一個月大的小貓眼神裡的智慧,牠總是聽的懂他在說什麼,並不斷的用小掌亂拍。 當你聽到大肥的名字,大概就可以對牠的個性了解一半;永遠無憂無慮的到處亂竄,世上唯一能讓牠感到害怕的東西,就是在飼料盤裡看不到罐頭的蹤跡。每當牠發現飼料盤裡的飼料「莫名其妙的被吃完」的時候,牠總是會以非常不安叫聲和「怎麼辦?吃的東西都不見了」的表情望著你。大肥,不肥也怪。 黑仔的名字很明顯的是取決於牠的顏色,不過當你用台語念它的時候,將會發現只有養蚵業者和牠的主人本人才懂的幽默(笑),黑仔是三兄妹裡唯一的妹妹,沒有任何一隻貓比的上牠的的氣質和溫柔。黑仔總是靜靜的坐在他的身旁,靜靜的望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而後靜靜的睡著。 那是他的溫柔,他也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覺,如此清晰而單純,卻無法形容。 他愛牠們。 三 好疲憊.. 天空黑壓壓地硬壓在他的身上,似乎沒有任何可以給他喘息的空間。 他望了望,檢查過任何一個可能淺藏著危險的角落。根據經驗,現在的藝能館頂樓是安全的。 隨著時間越來越焦慮,他發現他的手正不停顫抖,坐立難安..他只想找個地方趕快抽支煙。不過很顯然的,他絕對不會承認這已經是瀕臨尼古丁中毒的臨危症狀。 冬天的竹北,五點整的放學時分,正好趕上日落。沒有任何季節比的上冬天的天空瞰藍,血紅染成一片。 他想念起他的小窩,他的家。「家」,這個字眼強烈的喚起他的孤單。 「家」,被賦予這個名字是沒有原因的,不因為什麼,因為他愛它。就像如果你愛上了她,不因為什麼,你賦予了她一個名字,叫做情人。 * * * 我覺得我並不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從來都不是。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在幹麻,從來都不知道。 很多很多活在我身邊的人,都彷彿知道的很清楚似的。對他們來說,還能幹麻?就是盡自己的本分,唸書吧!當個好學生。 真是知道的最清楚不過了,是嗎?等他們畢業以後,還會在這麼肯定嗎? 人該盡自己的本分,這麼說,安享晚年的老人的本分,就是準備死吧。 不清楚。我想,這不會有答案的。沒差,對他們來說,這是他們的信仰吧。 在我們高中,這種人很多。其實老實說,我並不會不喜歡這種人。我並不會討厭死,反正我覺得活著不活著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差。 讓我到現在都還沒自殺的原因,除了因為死的時候會很痛之外,就是為了尋找那個問題的答案吧。 我曾經是一個很快樂的的人。曾經。現在是不是我不知道,不過,不管我快不快樂,我都不知道答案。 人們很喜歡自己作了一個叫做矛盾的圈圈,然後永遠活在裡面。人們怕死,所以不願意去想它,總是會告訴自己:我是長命百歲的,他們想找到的東西,是拼命讓自己不死的方法。但是他們忘了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自己一定會死啊。 人對於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總是會怕的。 不知道,反正,我也怕死。 我喜歡森林,喜歡樹,尤其喜歡蟲。以前我總喜歡帶個網子,然後到山上去撈一筆回來,有時候會養牠,有時候會宰了牠作標本,現在倒不常常這麼做,大概是因為沒時間吧。 生命是宇宙中最奇妙的東西,就像在漫長時間下的宇宙中,隨著週遭事物的盛衰、滅亡,生命只是一個小小的法則罷了。從很久很久以前到現在,生命卻不斷的演化、改變自己,設法在新舊不斷交替的大法則中試著存留下來。 為什麼?是什麼讓生命擁有如此特別的意識? 生命,並不想消失。 我不懂,我不懂,那些算什麼? 生命不過是一堆有機質在進行複雜的化學作用罷了。 我並不想死,因為,我想尋找答案。 四 生活就是這樣,唸書,唸書,再唸書。 別懷疑,事實上對他而言,這是生活的唯一目的,邁向未來的唯一手段。 如果要考上一流的大學生物相關科系,那麼前提取決於高中優良的成績。 「起初,神創造天地。」 「地是空虛渾沌,淵面黑暗;」 「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傢伙創造了世界.. 創造了一樣被稱做「生命」的東西。 從物質界的角度放眼看世界,物理就是物理,不管怎麼看,它仍然是物理,只是一些法則,一些規律,不曾變過。 「生命」卻不一樣.. 為什麼他會這麼認為呢?除了明白這一切是被那傢伙做出來的結論之外,他再也找不到任何解釋,任何理由,能讓他繼續活下去。 這是讓他活著的唯一動力,如果不是,這世間一切的一切都將不存在任何意義,任何價值。 標準的虛無主義者。 對他來說,追尋「信仰」就是去了解「那傢伙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麼」。因此,他愛上了生物學。 他只想了解什麼是「生命」。 * * * 強!再強,要更強,要能打敗任何人,不輸給任何敵人。 只要是跟你坐在同一個教室裡的任何人都是敵人。 一心一意地追求這樣的態度,似乎完全讓他無法呼吸。 他總是在週間期待著週末,在每天上學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想著放學,想著他的小窩,想著家裡的三兄妹正等著他回家。 甭說,當他拿著鑰匙正打開大門的時候,幾隻貓已在門後不斷的呼喊著他的名字,並不安的到處亂竄,似乎已經知道主人已經在門後急著想把牠們一起抱在懷裡。 他想念著他們溫柔的呼喚,想念著牠們親切的懷抱,想念著牠們愚蠢笨拙的小掌,他從來沒有愛任何一樣東西勝過愛牠們。 他發現他已經厭惡了學校,厭惡了生活,對他而言,一切都太累了。 他總是放了學就直接飛進校車,循著每天一模一樣的回家路線,到了車站,打開鎖,騎著腳踏車破風奔馳回家。 根據國中沿用至今的習慣,他仍然每天都會去圖書館唸書,直到畢館。 事實上,他也知道他根本不想唸書,就算念了也完全不會塞進腦子裡,現在的他只想逃避,逃開一切。去圖書館只是純粹去安心的。 他只是穿著制服,放下那深藍色的書包,然後跑下一樓坐在涼亭不停的抽煙,抽一整個晚上。 冬天的交通大學的圖書館晚上的夜風真是他媽的天下第一無敵大,煙一支接著一支抽的特別快,純白色的學校運動服外套也只是隨著強風不停的飄著飄著狂飄個不停。 竹北的風更大,大的多了。 五 今天似乎有點不大對勁。 他總覺得門後小貓不安的叫聲似乎有些蹊蹺,他總覺得怪怪的。 他打開門,幾隻貓在他的腳邊鑽來鑽去,大黃不見了。 他回到房間,發現大黃倒在桌腳下,胸部微弱的起伏,牠知道他回來了,正不斷呻吟。他一動也不動,吐了滿地,身體周圍都是排泄物;似乎是癱瘓了。 他嚇壞了,他連忙抱起他,往街角的獸醫院衝了過去。他害怕的看著外套裡髒兮兮的小貓,完全不把下班時段洶湧的車陣看在眼裡,只見整條街的喇叭聲,一輛車緊急煞車,他一腳踩上引擎蓋跳進了人行道。 「這,這沒救了啊..」醫生似乎不太願意說出這句話。 他的家跟這家獸醫院只隔了一條街,他相當喜歡這個好鄰居。同樣身為動物保護協會的義工,他和醫生經常往來。對於跟他一樣有事沒事就收留一堆流浪貓狗的醫生而言,他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怎麼會降!」 雖然明知無用,醫生還是打了一針強心劑,大黃輕微的抽搐了一下。 「牠脖子斷掉了,是外傷..已經太晚了,牠已經腦死..我想八成是從哪裡摔下來吧...」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恨你!我恨那個「示」字部的你!我恨那個永遠存在、永遠不會消失的你!我恨那個自稱是最公義、最慈悲的你! 我恨那個從我生命中奪走一切的你!! 他覺得他快瓦解了,他想大叫,想怒吼,想痛哭,想把房子炸掉,想砍警察。 可是,他什麼都沒做。他什麼都做不出來。 他只是坐在手術台旁的椅子上,兩手抱著頭,彎著腰把自己的頭靠在膝蓋上。 他只是沉默,不斷沉默。 醫生什麼話也沒說。 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把自己深埋進雙手中,不斷掉入深淵的他。 他並沒有收那針強心劑的錢。 六 他像這樣坐在家裡發呆已經快一個禮拜了。 他什麼也不做,沒去上學,沒到處閒晃,也沒去找什麼人,只是呆呆的望著小貓的墓--那根插在河邊石子地上的十字架。 那晚,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大黃冰冷的身軀,那團因為蛋白質變性而僵硬的肉塊,他想著,曾經,大黃也同樣的靜靜的的望著他,但,那也只是曾經,只是昨日,卻又感覺這麼遙遠,這麼朦朧。 清晨,他埋了大黃,他選在河邊的石子地上,為牠挖了一個坑,一個很深的坑。也許哪天,被埋入河床沉積層的大黃,會順利的變成化石,永遠被保存。 他在附近的工地裡找了兩片看來不錯的木板,用麻繩綁在一起,成了大黃的墓碑。木板上面並沒有刻字,事實上,他原本想刻的。 他把那盆剛栽培不久的夜來香移植在牠的墓正上方,他想,當夜來香開花的時候,他就會想起牠。 花市的老婆婆說它冬天會開花的。 晚上,他決定一個人到外面去溜答溜答。 城市裡的夜風並沒有交大圖書館旁涼亭的強風大,他只是漫無目的的走,不斷的走,黯淡的眼神毫無目標的望著前方,沒有任何表情可以形容。 他走進教會,那個他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朋友向他打了聲招呼。他似乎沒聽到,事實上,他並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他隨手抓了一把吉他,帶走幾張歌譜,就一個人往頂樓上了去。 那只是首再熟悉不過的歌,他漫不經心的隨便彈著,很難得的,譜上標註著和絃。事實上,這麼簡單的歌他大可以自己譜和絃,只不過他懶,而且,他充其量也不過只是個初學者,彈著散心用的而已。 他覺得他好像八百年沒聽過那首歌了,上面的文字和符號似乎正在對他說話。他像觸了電一樣,兩眼緊緊的盯著那張紙。 「你們要先求祂的國和義,這一切都要加給你們了。」 他想放聲大哭。 他覺得他像是白過了這麼多的日子,他的生命像是白活了一般。 算了吧,那只不過是一首歌。那也只不過是一句話。 只是,他覺得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句話... 他明白,當他失去了一切,一無所有之時,他還剩下了些什麼.. 你們要先求祂的國和義,這一切都要加給你們了。 七 「別難過..」 「其實,牠沒死,他永遠活在你的心中。」 「牠將永遠與你同在..」 「屎!」 牠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操牠媽的廢話那麼多幹麻,死了!死了就是掛了,沒有呼吸了,腐爛了,被細菌吃了,蛋白質變性了,細胞活性消失了,沒有生命跡象了,細胞質不再作物質互動了,體內物質的化學變化不再被去氧核糖核酸控制了,個體消失了,歸天了,羽化了,供人祭拜了,成佛了,長眠了,沒有意識了,被土壤吸收了。 「幹!」煩不煩啊?「少囉唆!」 過了將近一年,他被退學,進了新竹一所私立學校中重讀高一。 「自暴自棄?」 自暴自棄?又不是第一次。 他覺得他是個敗類,以各角度觀察。他是個失敗者,人生的失敗者,體制下的失敗者,沒有任何的失敗可以比他的失敗更失敗。 他決定遠離,遠離他所熟悉的一切。他所有的過去。 他逃離了他曾經認識過的自己,曾經是他自己的自己,逃離了他最好的朋友,逃離了教會。他甚至換了一個名字,他想徹底變一個人,變成一個連他自己也不認識的自己。 「因此,小鬼就這麼來了!」他相當滿意著他的新名字,這似乎很適合他,對於交交新朋友這類的事情有一鳴驚人的好處。 「幹..死小鬼...」 「幹麻叫我?」 「誰叫你,不是,幹勒,你幹麻叫這種綽號~~」 多偉大,他創造了一個全新的自己,一個他從沒見過面的人格。幸會,初次見面。 「小鬼,等下下課到廁所『觀霧』去!」 「那有什麼問題,你今天不會又是伸手牌吧?」 「一定要的啊,機八班導最近一直狂盯我,沒辦法帶出來啦..小鬼你被教官盯都不怕啊,死小鬼~」 「那還用說,我可是小鬼啊~操,那中午一定要來個趴吐(Part 2)」 八 「阿謙,你最近幹麻?看到我就閃,每次想找你聊聊..」 「你知不知道我這次找你出來是為了什麼?」大熊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被他給吞了過去。 低沉而小聲的聲音中似乎帶了些不耐煩的憂愁。 大熊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撇了眼看了看他,用他們倆這麼多年來的默契無言的丟出了一句「怎麼了?你到底在生什麼氣?」,畢竟,像他們這樣的摯交之間的語言早已超越了語言這種東西。 「跟上次那件事沒關係,你以為我是那種會把那種小事放在心上跟你賭氣的人嗎?」 「啊廢話,不然幹麻不問?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我覺得陣子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寂靜吞噬了湖水,也吞噬了夜晚,在如此寂靜中風聲與湖水接觸,感覺對岸漣漪的波動,像是一種錯覺,也像是一個不太可能在於真實世界中的FLASH動畫。 「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阿謙了。」 這句話瞬間吞噬了寂靜,成了一隻掠食掠食者的掠食者,而後又在這如此漫長的瞬間之後再度被寂靜吞噬,彷彿跟湖水產生了共鳴,攪出一池看不見的漣漪。 大熊又撇了眼看看他,然後以面無表情的表情繼續望著湖面。 今天滿月,微風,湖邊的漣漪靜靜的搖擺著,湖面上的月亮斷成了三截,被捲入無聲無息消失在岸邊的水波中。 「我有我的問題要解決,等我解決了,我會再回來。」 他們倆個一起坐在湖邊,如同往常的星期天晚上一樣喝著啤酒聊天。 只是,這次是靜靜的喝著啤酒,靜靜的聊天,寂靜的笑著談著這幾天發生的大事。 「你的問題到底是什麼?」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他的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對著湖水說話。「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 「那真麻煩。」大熊抽了一口紅色DUNHILL,那是他們兩個最愛的牌子;微微散發著暗紅色光芒的煙頭瞬間發亮,轉成了帶著光暈的橘色。而後像滅了似的,又變回了原本的那一粒平凡的暗紅色菸頭。 大熊吐出了一口白煙。這是個起霧的夜晚,白煙在霧中攪和、擴散,融成一片。 「等我找到了我的問題,解決了之後,我會再回來找你。」 大熊仍然看著湖面,繼續喝他的啤酒,他似乎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是小鬼,小鬼是鬼,是魔鬼的影子。以後你不要再叫我阿謙了。」 「在這段期間內,我希望你..暫時當作沒有過我這個朋友......」 小鬼說完這些話,起身離去,留下仍然獨自望著湖面的大熊。 九 世上總是會有陽光,光無所不在,即使是夜裡。 呼.... 黑暗並不存在。就像溫度,「冷」其實並不存在,「冷」只是缺少熱的一種狀態,因為,我們沒有辦法不斷增加冷的程度,「熱」卻沒有其極限。 因此,黑暗只是缺乏光的一種狀態,我們無法增強「黑暗」的程度,光卻是無限.. 人也是一樣。善惡也是一樣。「惡」其實並不存在,那只是一種缺乏「善」的狀態。 是嗎? 這其實也可以用另一種角度來解釋。 人生就像是一個 f(x)=ax+b 的函數, a 和 b 為定值。 人就像是站在這個直線上的某一點,不管在哪裡,抑或是平衡與否。 是非,這兩個字總是必須同時出現。是沒有非就無法存在,非沒有是就無法存在。 世界若是完美的,任何事物都是完美的----就如同人們無時無刻所希望的一樣,那麼,完美就不可能存在了。因為沒有不完美,我們無法定義完美。 若惡完全被善充滿----即我們改變了(或是說「消滅了」)「缺善」的狀態,那麼,善還存在嗎? 若「惡」不存在,我們就沒有辦法定義「善」,那麼「善」就無法存在了。 因此,是和非之間,完美和不完美之間,善和惡之間,一方消失,另一方必滅,缺一不可.. 人類的邏輯是如此矛盾。畢竟,邏輯還是被邏輯本身限制住了.... 人如何在自己的 f(x)=ax+b 的人生直線上,找到自己的平衡點呢? 我們如何定位自己的 a 和 b ,然後在其直線上找到一個點,大聲歡呼:「我找到我的點了!在人生直線上無限個點之中,我正在這個點上面,因此,為了紀念這個點,我要賦予這個點一個名字!那就是『自我』!!」? 親愛的上帝啊,您所創造的人類,是多麼悲哀的活在無奈與矛盾之中呢?我們無法揣測您的無限,因為我們本身是有限的。 然而若是有人努力的定位了自己的 a 和 b,那麼,他們又如何在人生的兩點無限極端之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呢? 也許您要人類花了一輩子的時間追尋的功課,就是在矛盾的極端之中試圖讓兩點平衡吧.. 畢竟, f(x)=ax+b 函數.. 是您所創造的啊... 十 淚,永遠都不是永恆的。 累,永遠都不是永恆的。 心,永遠都不是永恆的。 新,永遠都不是永恆的。 那,永遠是不是永恆的? 什麼才是永恆的? 愛絕對不是永恆的。沒有人的愛是永恆的。----針對人而言。 對於像這類天殺的白目問題,我只能告訴你一些白目答案。 我可以掰出八百個「什麼不是永恆的」東西,不過「什麼是永恆的」,我卻一個都掰不出來。 因為世界上絕對不存在那種東西。 如果有人一臉天真和浪漫的告訴我「真愛是不滅的!」,我肯定會衝過去一拳揍死他。 「你不會死是嗎?」我會對著他的扁臉大喊。我真同情那個被騙的可憐受害者,如果他死了,誰來愛她? 是啊,人有一天一定會掛B,誰敢跟我說不會?死人能愛人嗎?讓你那一臉愚蠢的天真浪漫跟著你自認為不朽的真愛在墳墓裡發霉吧。 放心,我在揍死你之後一定會把你滿地的牙齒撿起來作紀念。 * * * 「世上還有什麼事值得我們紀念?」他對著趴在他的肚子上,把四肢腳攤開身體扁扁的像一張貓皮的黑仔這麼說,然而牠只是睜開牠的瞇瞇眼喵了一聲,然後又把牠的頭埋進他的肚子裡打呼嚕。 反正,我們所紀念的東西有一天終會腐朽.. 然而,就當連自己的身體都埋在土裡腐朽的時候,我們仍然不一定找的到一個不朽之物能讓我們埋在心底紀念。 「你值得我如此紀念嗎?」 他又很白吃的問了這麼一句,好像黑仔會張開嘴巴用國語回答他一樣...果然,這次黑仔不理他了。 「喂~你是躺在誰的肚子上啊?」 他又看了看把頭靠在他脖子上全身捲在一起像一顆球的大肥,他滿足的嘆了口氣。 就算大肥像黑仔一樣扁扁的趴在他的肚子上,牠仍然像一顆球。 他點了蚊香,放在門腳。他超愛鱷魚牌蚊香的味道,愛到一聞就知道那是鱷魚牌蚊香。他每天放學到家的第一件事除了呼吸和抽菸,就是點個兩圈鱷魚牌蚊香。點蚊香?如果你說點蚊香是為了薰蚊子,那就太沒品了!真的是撤徹底底的汙辱了蚊香的人格!不,香格....----點蚊香的目的就是要拿來享受它的味道,享受它燃起時那一瞬間融到空氣中的那一絲飄邈....蚊香是要拿來聞的!不然怎麼叫蚊香呢?應該叫蚊臭(蚊子聞了會不會覺得臭是不知道啦,但是起碼會被薰死吧?)吧? 一定要鱷魚牌蚊香,黑貓牌聞起來就是有點不太對味。這是他對鱷魚牌蚊香所具有的某種堅持和執著,這應該叫做蚊香癖吧? * * * 這是什麼樣的味道,能帶給他如此無可取代的安全感? 特地做成表面有木紋,看起來有木頭地板質感的塑膠地板;從老家搬過來,並排著靠在牆邊已經將近有十年歷史的高挑組合夾板書櫃;窗前被斜射進來的月光灑成銀灰色,散發出沉香霉味的老舊木桌;靠在桌下,自己拿了兩跟鐵釘敲了幾下固定,稱不上舒服但兼顧牢靠的破爛木椅;因為底下支撐用的木條太老舊斷掉,因此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函數向下塌陷,堪稱是世界上最完美人體工學設計的相當舒服的木板床。 那是「家」的味道。 人這種生物啊,總是如此孤獨的渴望被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被愛,即使多的是愛他的人。 當你要去愛一個人的時候,你總是必須花上所有的代價摸索那個人所熟悉的被愛方式,疲憊的尋找那個人能夠接受的溝通方法→..那真是件辛苦的事。 每個人所能接受的被愛方式都不一樣,因此,人總是在愛與被愛之間,傷害與掙扎之間努力而疲憊的摸索對方自己所定義的愛與被愛.. 在這樣的一個世代,人類之間的愛似乎早已變成了一種遠大而又遙不可及的理想。 因此,他愛貓,甚至遠遠勝過人。 他愛貓聲過任何原因,那是不需要理由的,牠們總是知道你愛牠----不管你用什麼方式愛牠,不需要言語(廢話),不需要形式,只是單單一個溫暖的擁抱,牠們就會在你的懷中打著呼嚕睡著。 牠們懂的,因為牠們也會如此來愛你。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因為你愛牠。 人是如此悲哀的生物啊,如此孤獨而無奈的活著。 世上的愛都不是永恆的,因為就連世界本身,都無法永恆的存在著。 人的愛不是永恆的,因為就連人本身,都無法永恆的存在著。 十一 一次,就這麼一次吧。 即使那是虛無的,腐朽的.. 然而,就當作是麻痺自己的孤獨,是不是空虛的也好。就這麼一次,僅僅抓住那倏忽即逝的榮耀,一閃而過的光芒。 當然,他心理再清楚不過了,那是他自己最了解的自己,沒有人比他還明白。 那是自己也不能成為自己的孤獨啊。 在逃離了過去,逃離了信仰,最後來自己都逃離而瞬間成為另外一個人之後,那些留給另一個自己的東西是什麼?那是必須面對一個全新的世界的強烈孤獨和疲憊。 他必須重塑,必須靠自己雙手來創造。那是神給人的獨一無二的能力啊。世上萬物只有人類獨自擁有,可以拿來照亮世界而散發刺眼光芒的優秀能力。然而人類靠自己的力量創造了些什麼?畢竟,人不是神,也不可能成為神。 「人類」啊,他們總是靠著自己的雙手創造著些屬於「人」的被造物,創造了虛無----那是破壞的同意詞。用「創造虛無」來形容「破壞」,那真是文學的最高境界。畢竟,那無可置疑的也是一種創造,不是嗎? 不是神的人,要靠著雙手來創造自己的世界,太難也太累了。 「小鬼,強喔~全校第九名ㄟ~」 「第九名有什麼好得意的?我輸給了九個人!」 光復中學普通科高中部一年級公認最有實力的樂團鼓手,吉他社公選活動股長,普通科內公認最屌的髮型,合作社旁邊角落廁所內連職科都聞知其名的煙神小鬼,班上最活耀的實力派人物之一,就只差因為覺得太爛又沒什麼用而沒去參加的學聯會公關。 那真是榮耀啊。 嚐嚐什麼是空虛吧,只是,他絕對不會承認的。 一邊追著永遠也追不到的光芒,一邊拋棄著所有可以稱作「意義」的喜悅,承認吧,那是一種只能不斷地用孤獨來填補的孤獨,一種用空虛來填卻永遠也填不滿的虛無感。 什麼時候,他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呢?他想。 既然找不到,那就創造一個自己吧! 空虛是可以被創造的。----一般而言,那是最容易被創造的一種作品。 十二 「碰」的一聲,玻璃碎了滿地。 大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他始終面對著那扇碎了滿地的玻璃窗。不發一語。 他抬頭望著窗外沒剩幾顆星星的夜空,好像專注地凝望著遠方的某處,卻又像是失明了似的眼神混濁而毫無光芒,兩隻眼睛的視線形成一對完美的平行線,沒有交集,沒有交叉點,也沒有目的地。 他在顫抖。 一滴,兩滴。大頭注意到了那些細碎的,水落至地上的聲音。 大頭以為那是眼淚。 * * * 「小鬼,今天學校放人之後到你家喝酒!」「好!」 一聲應和,他和大頭兩個人已決定了放學之後閒混的好去處。 放學的鐘聲響起,同學們各自背著書包從容而訓練有速的離去,教室在短短十秒鐘鳥獸散,留下孤單而荒涼,獨自閃爍著的兩盞日光燈,和從窗戶斜照進來的詭異橘紅色黃昏,以及把黑板從對角線切成兩半的死灰色陰影。 看著黑板上右邊角落用黃色粉筆潦草寫著的值日生號碼,和雜七雜八的公告事項,他想,當人走過,誰還會記得那些曾經留下的殘破痕跡?沒有人會記得的,即使他們知道該怎麼從容而且不被老師發現的在放學前二十分鐘就把課本塞進書包,一臉看起來很專心的看著黑板,想著回家的路上要買些什麼來吃,或是找誰溜到哪裡去抽根菸再回家看跟同學借來的周杰倫演唱會特輯DVD。或是乾脆把背面鑲有小鏡子的化妝盒拿出來塗塗睫毛膏,修修指甲,準備晚上到市區跟竹中的哪個帥哥約會。 一切都會被淡忘的。 一切都會結束的。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只是,沒有人會記得它。 「牠病了,小問題,食物中毒罷了。」縱然醫生都這麼說了,也沒辦法自欺欺人的蓋過他心底的不安。他一邊囉哩八唆的再三叮嚀著大頭,一邊拾起背包,掛上自己的肩膀。 「我去去就回,給我好好照顧他啊!回來的時候就可以一起喝個痛快了,哈哈。」他說著便走了出去,留下「喔」了一聲之後繼續望著電腦螢幕的大頭,CS裡警察和恐怖份子正在混戰,大頭正忙著殺人,沒空理他。 教會裡的笑聲一如往常,仍然是令人愉快的星期六團契時間。他看了看錶,不安的想著趴在床上睡大覺的病厭厭黑仔和大頭。 「大頭這個大笨豬,一定又忘了餵黑仔喝水了。」大頭一打CS就會打到忘了時間,有時候還會順便忘掉自己是在家還是身處網咖。 講堂剛剛結束,幾個小組一個個把椅子排了排圍了一圈,說著這個禮拜發生的大事。他不斷的望了望時鐘,又看了看錶,顯的有點心神不寧。 「輪到誰了?ㄟ,該你了。」 「喔!該我說啦?」他回過神來,努力的回想剛才大家討論分享的題目是什麼,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鈴聲殺了進來,加上預設的震動,把他嚇了一跳。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大家,接起了手機。 「ㄟ小鬼!你的貓死了啦!」 ...兩秒?三秒?是嗎..?時間像是剛好在那一瞬間停住似的,隨著他的脊髓中樞和末稍神經系統一起停擺了。彷彿從頭到尾都沒有「時間」這東西,「感覺」也不曾存在過,所有的事物都在那2.5秒之中卡死了。 他覺得無法呼吸,感覺不到空氣,空氣不存在,不曾存在,他聞不到氣味,聽不見聲音,看不見東西,不是一片黑暗,也不是一片空白,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感覺,像是突然間失去了那些感覺,又像是從不曾擁有過那些感覺。 「小鬼!小鬼!你在聽嗎?」他楞了楞。 「什麼?」他朝著話筒大吼,跳了起來,踢翻了椅子,從胸口衝出來的聲音,像是引燃了一枚兩公斤的C4,他卻沒有任何感覺,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發了瘋似的往門口衝了出去,雖然會堂裡仍是喧鬧吵雜,也蓋不住契友們的錯愕,他直直的撞上了那扇門,像是忘了大門的存在,又像是莫名奇妙的因為自己忘了怎麼開門而氣憤不已似的。隨即又朝著門上撞了幾下,踉蹌的撞開了大門之後就飛也似的衝了出去,留下喊著他的名字在後面追趕著的,嚇壞了的契友們。 他就這麼逃離了那地方,從此再也沒有踏進去過一步。 「砰乓」隨著一聲巨響和木板的碎裂聲,大頭慌張的轉過頭來看著那扇被一腳踹開的夾板門,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他。 房理一團亂,看來大頭也慌了手腳。 床邊攤開的浴巾上,躺著毛茸茸而冷冰冰的黑仔。他走向牠,將手放上了他的額頭,順著背脊的曲線滑下,隨即便將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黑仔嘴角淌著血,全身的肌肉因為痛苦、痙攣和休克硬的像一條緊緊拉開的纜繩。 他站了起來,望著正前方,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他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毫無焦距的恍神看著牆壁,站了將近十分鐘。 「小鬼?...小鬼?」大頭嚇壞了,這並不怎麼令人驚訝,因為他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是個病發的精神分裂患者。 「不,不會崩潰了吧?」 突然,他輕輕的走向床角,緩緩蹲了下來,輕輕的拿起牆角的啞鈴,而後站了起來。 大頭越發越覺得恐怖,加上如此詭異的氣氛蔓延。他感覺的到他的動作中逐漸散發強烈的殺氣。 如烈焰、如焚火,突然間他用力的舉起啞鈴砸上他眼前的玻璃窗。就像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將石子投入黑暗而平靜的湖面,清澈的聲音劃破了沈寂的夜。 * * * 啪答、啪答。 血如雨滴般重重的灑了下來,落在黑仔的身上,還有他角邊的HangTen卡其色風衣。 「小鬼......?」大頭欲言又止,雖然沒有因為破碎的玻璃窗而倉皇而逃,但向他說句話的勇氣也隨著飛出去的啞鈴而消失無蹤。 「...先上個藥吧?」 他微微的顫了顫,隨即便拉開了身上的黑色大外套,右手手臂像是被血蛇纏繞盤旋,血流過掌心,順著無名指不斷滴落。他鬆開拳頭,將插在手上的玻璃碎片拔了出來。 突然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拾起那件沾滿血跡的風衣套上。「走,去買酒。」他說。 「什,什麼?」大頭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去買酒啊!不是說好今晚要喝個痛快?你到底陪不陪我去?」他的臉上仍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今天一定要買個三打回來。」 十三 「馬的,又是宿醉。」他一面痛苦的爬上椅子,一面感嘆為什麼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應該要有三十六小時,這樣他才可以多睡十二小時,馬的。 他踢了踢角前的空鋁罐,清出了一條小路,青島啤酒散了滿地,數一數大概可以堆上三打。又是個清新的早晨,冬天的曙光從沒有玻璃的玻璃窗中斜射進來,實在令人渾身舒暢,除了頭痛、想吐的感覺、全身無力和繞著他快速旋轉的天花板以外。 他匆匆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套上了那件帶血的風衣,風衣上的血跡早已乾涸成一大片黑斑,像是洗不掉的醬油。 他收拾好書包,掛上左肩,轉身看了一眼已空無一物的房間。昨晚是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夜。 他靜靜的鎖上房門,然後將鑰史扔進了小溪。 看著那些他帶不走,也無法留下的。他並不想嘆息。 大榕樹下的小土堆是黑仔的墓,上面滿是雜草。他屈身在草從中坐了下來,對著小土堆說了些話。這只是個普通的後院,普通的溪畔雜草地,就是如此普通而平凡。他並不想引來多餘的煩人視線。 大肥在黑仔死後沒幾天也失蹤了。過了一段時間,那天他終於聽隔壁鄰居說,曾看見大肥在清大樹林中跳躍,在樹枝和灌木叢中穿梭,並且和其他的野貓玩成一團。他欣慰的點了點頭,大肥也找到了牠自己的天空,總有一天,那將成為牠世界中的全部。總總以大肥為傲的,牠現在是隻大貓了。 「黑仔,對不起 我無法帶你一起走 我發現我什麼都帶不走 因此 我並沒有留下些什麼 我帶不走那些留在這裡的 痛苦、溫暖、快樂和憂愁 在我的記憶中 你仍舊是我的黑仔,永遠是 終究 我唯一能帶走的 只有那件風衣 帶了我的血的風衣 再見了,黑仔 總有一天 我們會再見面。」 他看了走廊最後一眼,那是他的家。 「家」,他總是這麼說。 他終於明白「家」是什麼意思了。 在你最無助、最失落的時候,有人在那裡為你祈禱。 當你跌了一跤,往下無盡滑落的時候,有人抓住你的臂膀,一把拉住你。 當你踩著他的影子,好奇的往上飛翔,想抓住天空的雲朵之時,它在底下默默的為你祝福。 不論你做了些什麼,做過些什麼。 不論你身在何處。 有人永遠等你。 有人永遠愛你。 那是家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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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中的風聲
Oct. 30 2003 ~ Aug. 31 2004 |